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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为我背包的人

为自己背包的人是谁?


去学校的路上,家长牵着孩子的小手,肩上背着书包。这个画面相信是每个人心中的记忆。而为我背包的这个人却不是我的家长,也不是在我的儿时。

二十多年前,年轻的我刚刚参加工作。摄影是我的专业,也是我的工作,继而在这个城市里认识了一些摄影人。那一年,有幸和他们一起去踏春采风,我带上了一部当时还很少有人使用的数码相机。


出行的车上,一位头发有些稀疏的中年人主动和我坐一起。很显然,他对数码相机这种新科技有着浓厚的兴趣。一路上,我从数码相机成像原理一直聊到图片输出,三个小时的车程,他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地听着我从头说到尾。


到了目的地,车门打开,他一把拉过我的摄影包背到肩上。然后又拉过自己的摄影包挎在另一肩上,左手拿起一副三角架,右手拉起我的手臂,说:“走,我跟着你,你好好发挥”。我坚持自己背包,他不停地躲闪着我争执的手,语气温和而又执拗:“包我帮你背着,你把照片拍好”。

我料定他是想看看数码相机的拍摄,拗不过我也不再坚持。无限春光里,大家长枪短炮地各忙各的,唯独他,背着两个包,一路跟着我,像个挑夫。


吃饭的时候,通过介绍,我才知道这个“挑夫”原来是沂沭泗水利管理局的韩茂林老师,中国摄影家协会的会员,在单位是正处级干部,有着比我年龄还长的摄影履历,一位不折不扣的摄影专家。


听罢介绍,头上冷汗骤出,我很为自己在他面前的“卖弄”和无礼感到不安。吃完饭,我有意躲着他的目光,但这位执拗的老先生依然不依不饶地跟着我,一把又一把地拉过我的摄影包背在自己的肩上。我惶恐地说:“韩处长,这哪能……”,而老先生却认真地回了我一句:“我们摄影人,没有领导,只有老师!”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叫过他“韩处长”,和所有同行一样,只叫“韩老师”。而他,也是一直叫我“郝老师”。尽管我才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只不过在学校里多学了点新知识。


晚上,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他认真看了我数码相机里的照片,感慨地说:“前些日子,我还在抵制数码照片,觉得它太容易造假,现在看来,我落伍了,真的需要好好学习,尤其需要向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学习……”。那一夜,我们聊了很久,从构图取景,到意识流派;从摄影技术,到责任但当……从此,我们成了忘年交。


从那时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韩老师的胶片相机也早换了几代数码相机,甚至还玩起了影像拍摄和编辑。自己从一个连打字都不熟练的人,竟然把各种图像处理软件也用得轻车熟路。


二十多年来,跟着韩老师,拍过壮美山河,也拍过寻常巷陌,拍过美人俊才,也拍过普通百姓……所有的镜头都不曾重复,不变的是他总是执拗地背起我的摄影包。理由只有一个:“你拍,我学习”。


有一次,我与同行聊起这事,同行说;“他几乎背过所有人的摄影包。”后来,我认真留意过,他很习惯于用一句“我来帮你背包”然后抢过别人的摄影包背在身上。


2011年春节前夕,我带着几个学生在城市广场办了一个以民生为主题的公益影展。名不见经传,场面不冷不热。几天过后,准备撤展。那天傍晚,正当我们过来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却见韩老师穿着厚厚的棉衣,兀自站在寒风中,聚精会神地盯着展板。我们说要撤展了,韩老师劝我们再展出几天。韩老师说,这几天,他几乎每天都来看看,他认为这个反映社会民生的主题很有温度,也很有力度。他说:“不要在意有没有鲜花和掌声,重要的是你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只要足够响亮,总会有人听得到”。


按韩老师建议,我们又延后了三天。这三天里,我们看到韩老师依然每天都来,而且还担当起了图片讲解员,跟观众娓娓讲述着每张张照片所表达的思想内涵。


不知道是不是韩老师的讲解让观众有了感悟,越来越多的观众终于让这次影展受到关注,媒体追踪报道,我们的展出作品被市档案馆悉数收藏。


2014年,韩老师从单位退休。更多的空余时间让韩老师把摄影当成了生活。


有一次,一场风暴过后,西天的阳光烧红了半个天。电话里传来韩老师急促的声音:“快去拍夕阳!”


“去哪里?”


“云龙山观景台!”


云龙山观景台海拔140多米,从山门上去一公里多的石阶路。看着逐渐西坠的夕阳,心里估算着时间和距离,终究还是没去。过了一会,电话里传来韩老师气喘吁吁的声音:“你来了吗?”


“您在哪?”我疑惑地问。


“我刚到观景台,光线挺好!”


我没好意思再跟韩老师聊下去。我不能想象他是怎样从家跑了一公里路到山门,又攀登了一公里山路,只为拍一张红霞的照片。这一年,他已经64岁。

但凡是有一定资历和地位的摄影师,大都不会再屑于为人拍一些家庭照片之类的事情。即使是在我看来,这种事也只有影楼和一些小字辈的摄影爱好者乐意去做,没有太高的技术难度,而且还可以挣点小钱。


作为曾经拍过多位国家领导人照片的韩老师,他的作品不止一次地在国家媒体上刊登,在邮票上发行。退休后的保障和待遇足以衣食无虑。然而,只要时间许可,韩老师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的邀约,哪怕只是拍一些家庭生活照片。因为他的身份和名望,我曾坚决地反对他再帮别人拍这种照片。而韩老师却说:“我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别人的需要”。


今年5月,有人请韩老师去帮忙拍婚礼照片。熟悉婚礼过程的人都知道,从一大早化妆开始,到迎亲、婚礼,再到晚上喜宴,整整一天的跟拍,那叫一个“累”!


不听劝阻,韩老师还是去了。依然是从早忙到晚,最后喜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而喜宴地点又在城郊一处偏僻之地。韩老师悄悄收拾好设备,没有惊扰任何人。打不到车的韩老师独自背着沉重的摄影包,一路往家的方向走去……喜欢散步的韩老师,这一走竟走了三个多小时,15公里。然而,欢天喜地的人们不知道,这时的韩老师已经是癌症晚期,已经做过四次化疗。


早在去年,体检的结果带来了不好的预兆。那天,医院通知了这个不好的消息,当惊瞢了家人找到韩老师的时候,他正在泰然自若地坐在电脑前整理照片。从那时起,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份镇定,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他患了不治之症。即使是我,也是半年后才知道的。治疗期间,他拒绝所有人的探望,他总是自欺欺人地对人说:“等我病好了……”。


恐怖的癌症病魔没有因为韩老师的镇定而变得仁慈。日渐消瘦的韩老师已经连说话都很困难。但他依然拒绝我们的探望,平素的联系只能靠电话里越来越虚弱的声音。他留给我最后的通话是:“我为单位拍了三十多年照片,没来得及整理完,你来帮我整理一下吧”。


我说:“我把你其它作品也一起整理了。”他说:“单位的照片资料最当紧,其它都无所谓了……”。


最后看到韩老师是在他再也无力阻拦我们的时候。病床上的他已经手足冰凉,只剩下了氧气面罩里的呼吸声,对我们的哭喊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


经过了将近一年的病痛折磨,韩老师终于离开了这个他用相机无数次聚焦的世界。后来发现,他为这个世界留下了数不胜数的历史瞬间,我们想找一张他自己好些的照片做遗照却很不容易。


韩老师离开我们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些日子,同行们一直张罗着要办个影展纪念这位德高望重的师长。然而,在我看来,他留在这个世界最美的印记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为别人背包的身影!


谨以此文追念尊敬的韩茂林老师。


2021年11月12日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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