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汇点讯 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科技创新人才?这便是著名的“钱学森之问”。如何答好新时代“钱学森之问”,成为常谈常新的话题。找寻拔尖创新人才培养之法,近年来,国内陆续涌现出“丘成桐少年班”(以下简称“丘班”)、“钱学森班”等探路之举。今年1月,省内又有3所学校加入“丘成桐少年班”阵营,分别为江苏省苏州中学、江苏省天一中学、江苏省南通中学。加上去年4月获得第一批“丘成桐少年班”授牌的南京外国语学校、南京市第一中学2所学校,我省目前共有5所中学开设“丘成桐少年班”。
一直被外界视为“天才预备役”的“少年班”,能否打破传统人才培养框架的桎梏,在教育公平普惠和英才培育之间找到一条平衡之路?
破局:前置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起点
“我们一直在思考,基础教育的应为和可为在哪里?”南京市第一中学校长朱焱说。他认为,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三大战略背景下提出的拔尖创新人才自主培养,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人才培养目标和方向,而是更多地指向从0到1的基础学科发展和原始创新领域,是可堪强国建设大用的科学家。
“人才成长有其规律,培养需要过程,需要各教育阶段持之以恒关注和接续培养,而且各阶段也有其不同的侧重点。”基于这一理念,朱焱坚定认为,“拔尖创新人才培养,不能等到一个人进入大学、二十岁左右再开始。必须在中学甚至更早的时候加以引导,同时也要营造出拔尖创新人才早期培养的良好氛围,促进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有效衔接。这一点,力度仍要加大!”
用朱焱的话说,探索拔尖创新人才早期培养的新机制新方法,推进普通高中育人方式变革,没有现成方案,培养创新人才也需要创新思维。“丘班”就是方式之一。
2021年,国际著名数学家丘成桐先生以个人名义发起“丘班”,联合各省优质中学举办,招收对数学有天赋的小学五六年级学生,采取初高中贯通、大中学联动方式培养,旨在进一步探索数学、物理等基础学科人才的早期培养,为国家输送拔尖创新后备人才。2022年,经南京市政府同意,南京外国语学校和南京市第一中学承担了培养高中阶段数学、物理等基础学科人才的试点任务。同年,首届“丘班”招生,共招收初中毕业生80人。这80人,即省内首批“丘班”的学生。
“丘班”的建设有成效,也存坎坷。“办‘丘班’,是不是掐尖,有没有违背教育公平,类似的声音仍然存在。”朱焱认为要辩证地看待时代中的问题。“把有潜质的学生进行集中和专门培养是一种国际通用模式,也是加快人才培养的有效途径。评判‘掐尖’的关键在于,学习方式是否改变、课程体系是否有进行科学系统地设置、是否走出传统课堂的固有模式。如果一切都没变化,只是‘抱团’考清华北大、上985名校,便与‘掐尖’几无二致。所以,区分评判的根本点在于育人理念、培养目标、教育模式和评价方法。”朱焱说。
“拔尖创新”得有“尖”才能“拔”,这个“尖”就是“学生的潜质”。“因而教育必然存在某种‘特区’,但‘教育特区’与‘教育公平’并不冲突。”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社会学研究中心主任高水红认为,对于社会面90%的学生,需要推动教育资源优质均衡,不过还有10%的学生属于需要关爱的类型或特别强的“天赋型选手”,“大家谈教育公平时往往只注重多数、关心兜底,却忽略对‘天才少年’的引导与早期培养。对这部分孩子而言,不也是一种公平的缺失吗……”
“我愿意帮忙训练这些最好的学生!等到第一批少年班的学生高中毕业时,(全国)就会有1万多名(丘班毕业的)学生。这对中国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才储备,希望这批学生能为改变中国未来科技水平发挥一些重要的作用。”日前,丘成桐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如是说。
话题的争论仍在延续,但对国家所需的未来科学家培养,“口子”却已打开。改革,在曲折中前进,螺旋式上升。
立新:人才识别、培养、评价堵点逐个击破
在人才识别、培养、评价三项拔尖创新人才的试炼环节中,业界公认难度最高且最重要的一环是人才识别——识别对了,才能为后续培养奠定有效方向。
然而,在国内外,如何成功识别具备拔尖潜质的人才,是共性难题。高水红解释,当前人才识别难度高的原因,在于“难挤水分”。首先,真正有潜质的人才数量稀少;再者,有些情形易于混淆——例如,缺乏科学有效的方式,对“超常”和“超前”两种状况加以辨别。表面上,两者虽然都能获取优异的成绩,但取得成绩的方式却不同,背后反映出的潜质也不同。仅从成绩这一维度,显然无法精准识别真正的人才。而丘成桐本人也坦言,学校和家长希望孩子考得好,只能机械式训练,训练的结果就是失去了创造能力,要彻底改变人们的看法,把创造力看得比考试重要得多。如果学生创造力很强,考得好不好不是太重要。
怎么破局?记者走访发现,省内有学校主要从兴趣和基础两个维度考察识别。首先,要选出对数理化生等基础学科有浓厚兴趣的学生,例如南京一中在选拔识别过程中,会带学生到少年工程院、课程基地等课堂之外的非正式学习空间参观体验,对他们的行为模式进行观察和考量。其次,要考查学生是否具备较强的学习能力和学科潜质,学业成绩是重要的衡量标准之一。
识别只是第一步,培养才是关键。有质疑精神、自主学习能力强、自律性高……这是省内不少“丘班”任课教师对学生的评价。南京一中教学服务处主任王越坦言,一堂课中,有的学生甚至只用不到10分钟,就能掌握课程要点。要管好这群“怪才”并非易事,因此丘班的师资配备极端重要。
有正确价值观、基础理论功底深厚、视野开阔、有创新精神、敢为人先……王越如此描绘出“丘班”教师画像。在他印象中,有次讲评试卷,有位同学敏锐地发现一道题目其实是错题。全班研究讨论,发现果真如此,于是任课老师用该同学姓氏命名这道题目,培养质疑精神,鼓励深入钻研。
鉴于多数“丘班”学生颇具潜质,因此有些学校校长直言,对于这些孩子,首先在课本知识的学习上可做“减法”释放空间,随后再做科学教育的“加法”填补这部分空间。有的学校就针对“丘班”学生推出了“学术周”活动,带领学生去苏州冷泉港亚洲DNA学习中心和贵州“中国天眼”等地访学,时间就是从课本知识的“减法”中“挤出来”的。
让学生在课程中接受熏陶,南京外国语学校开创“大师进课堂”“大学教师进丘班”等课程。“丰富的讲座是一大特色,主讲都是各自领域大行家,从他们的讲座中,我们得以了解到更多前沿成果,勾勒今后要学习的蓝图。”南外学生谢天齐说。
识别与培养之后,“丘班”学生仍要面对高考评价机制的检验。对于利用传统考试评价新型培养方式的做法是否合适,亦有不同看法。在丘成桐本人看来,他授牌的这些“丘班”都“不学刁难的奥数,不挂钩高校招生,不去华尔街发财”。但部分开办“丘班”学校的校长却担忧“旧瓶装新酒”是否能够真正推陈出新。他们期待高考之外,给“丘班”孩子开辟更多“绿色通道”,而非只用传统的老办法评价衡量拔尖创新人才的早期培养效果。
探路:向上“盖瓦”,向下“扎根”
“丘班”此番“扩容”、更多学校开办,吸引了诸多目光,也带动了不少话题讨论。
正如有些想开设“丘班”,又迟迟不敢行动的学校负责人所言,“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尺度很难把握,‘边界’难以明确,‘一不小心’便易走歪,引来外界质疑。这条培养之路,太过依赖中学校长的判断力与自发性,缺乏教育主管部门的顶层设计与制度引领,前途充满挑战”。“丘班”的未来,美好愿景虽在,但实际操作起来,路在何方?
首先,向上要搭好顶层设计的“砖瓦”。朱焱建议,希望主管部门能够在政策层面进行系统设计,加大试点支持。拔尖创新人才早期培养需要全社会共育同育,需要实践中的“升温”。他拿课程举例,这是人才培养的核心,应该由高校、中学、科研部门共同来开展课程和课堂研究,端出“营养大餐”来完整地引导天赋型的少年。
顶层设计不足,就容易导致人才培养质量不够高、培养成效低。记者了解到,国内还暂无面向拔尖创新人才专门设置的、颠覆式的培养方案或体系,当下的不少改革尝试仍是“戴着镣铐跳舞”。校际合作形式单一、目标不统一、不同学段贯通不够深入,是当前不少教育一线工作者在创新人才培养方面颇为头痛的问题。无锡天一中学校长朱卓君对此也深有同感。他建议,不同学段育人单位之间、教育主管部门与属地学校之间,应该围绕贯通育人的各方面、全过程制定出完整可持续的育人方案。同时,不妨加强省级层面的统筹规划,形成教育、人社、科技等多部门合作机制,打通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堵点,聚集起更足的改革底气。
其次,要帮助有潜质的学生向下扎根。记者在走访中了解到,部分学校在既有的创新人才培养的课堂改革中缺乏真正的创新,抛开教科书去探讨书本之外的科学问题,这只能算得上是课堂的延伸,而非颠覆式地抛开教科书,彻底跳出传统教学思维定势。高水红提醒,培育拔尖创新人才,要从小培育他们的科学精神和科学家精神,避免其陷入极度功利化的科研误区,在课程体系搭建中,让他们亲身感受科研工作“甘坐冷板凳”的心境,培养能坚持一生的科学探究习惯。
根扎得深,枝叶也要常青。“为什么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容易后劲不足?这是因为学生看不到自身与知识的关联性,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学习这些东西。”高水红建议,要多给学生一些能触动其心灵的知识,用内驱力带动创新动力,让他们把根扎在一处包容失败的土壤上。引导学生从细枝末节的个人兴趣点入手,从发散思维慢慢精确聚焦方向,再从某一领域的“专才”成长为能多学科交叉的拔尖创新之才。这也正如朱焱所言:“培养创新拔尖创新人才,绝对不是追求应景式的热闹。”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李睿哲 葛灵丹 程晓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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