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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评 | 小剧场唱大戏:从花雅之争到培根铸魂

最近,紫金文化艺术节小剧场单元展演火热,各路戏剧人各展身手,对垒犹酣。很庆幸,大量传统戏曲曲种并没有缺席这场盛会。

昆曲《千年一叹》、柳琴戏《渔歌》、越剧《妈妈》、锡剧《红豆》、扬剧《千里江山》……有花有雅,争妍斗艳。

△千里江山

花雅原本是古人的说法,雅部说的是昆曲,以其文学性好,唱得出闲情雅趣。与之相对,花部用来形容各地的地方戏,有花杂乱弹之意。

过去的人为了两个流派争得厉害。200多年前,有个叫焦循的哲人,学问很好,实在受不了无聊的争端,就躲到乡下去,陪着村叟田妪一块看戏,图个清净。

当然这种事现在是没有的,传统戏曲逐渐变成了特定人群的娱乐,不同曲种越唱越亲,有俱荣俱损的姿态。当然在新的语境下,它们都担起了“培根铸魂”的责任。

“培根”是艺术的探源,寻的是来路。“铸魂”是思想境界的表达,重视去向。这次不妨从本届小剧场展演的几部传统曲种入手,聊聊它们的“根”与“魂”。

根源何处

尼姑思凡,是戏曲里经典的话题,《孽海记》的色空思过,《玉蜻蜓》的志真也思过。锡剧《红豆》里面皇子配女尼的故事看似桀骜,实则,跟上面两位的爱情故事有所不同。

△红豆

戏里的萧统虽贵为昭明太子,但这层身份是弱化的,更多是以文生才子的形象出现的。另一位主角慧如也是如此,她诗书俱佳、容貌姣好,是类似《玉簪记》陈妙常一样的佳人。如此看来,《红豆》的根,应该是“才子佳人”题材的古典小说或杂剧。

但还可以继续回溯。上千年来,士人梦神女成了传统。屈原梦湘夫人,宋玉梦高唐女神,曹植梦洛神……清修的仙女自带脱俗的雅致,这是士人的爱情理想。因此,这部戏的根在屈原。

△妈妈

越剧《妈妈》是一部红色题材的现代戏。主角陈明川的坚贞不屈,还有母亲的陈方氏的大爱和坚强令人动容。这种讲故事的方法,还有人物塑造的方式很容易让人想到非常经典的《红灯记》。但这部戏的根其实不在京剧。

我更倾向这种根来自现代电影。包括最早这么讲故事的《红灯记》也是从电影来的,即广为人知的《自有后来人》。当年电影火爆过后,全国的剧团争相改编,一定程度上挽救了式微的传统戏曲,是成功的“他山之石”。


△千里江山

扬剧《千里江山》和昆曲《千年一叹》,都姓“千”,一个主空间,一个主时间,恰好互相对应。前者讲的是赵佶和王希孟这对师徒的故事:宋徽宗微服私访,偶遇天才少年,遂招到画院悉心教导。外在观感很像是“三言二拍”这样的世情小说记载的故事。

但是往里探索,和老师处得亲密无间,乃至抵足而眠,这个关系就非常不中国式,古代讲天地君亲师,赵、王两人既是君臣,又是师生,本应该更有分寸的。再加上我们的人际关系本身含蓄,多谈心神相交让人羞赧。也许,这种师生关系来自西方戏剧,像是莎士比亚笔下的福斯塔夫和哈利,多了戏谑,少了隔阂。


△千年一叹 

后面的《千年一叹》正好反过来。它乍看之下非常“莎士比亚”,关在囚笼里的金圣叹不断给自己提出问题,沉潜反复寻找心灵出路,外在观感很像是诘问“生存还是毁灭”的哈姆雷特。

但主创的思考却是非常中国式的,作为一个清醒的酒徒、玩世的才子,通哲学的神棍、17世纪的精神先锋,金圣叹根本不必纠结“生存”或者“毁灭”,实际上这些问题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他所考虑的是悟“空”。该用何种心情赴死,做完人生这场大梦,这是中国人的禅意。

如果就着“培根”的话题聊,柳琴戏的根应是最旺盛的。与很多装进展览馆的“文化遗产”相比,这种乡土气极重的地方戏曲,正在五花八门的活着。可能活在街边拉二胡的老艺人的琴弦上,有可能活在广场舞大妈的音响里,可能活在音像店包装粗糙的光碟中。

这种生命力来自泥土。因为柳琴戏可以溯源到清代的农民,是他们在农闲或灾荒时候的谋生手段。所以,抛去一些传统大戏外,叫得响的柳琴戏讲述的基本都是劳动人民的生活,像是《喝面叶》《拾棉花》,鲜登大雅之堂,却都是传到今天的名作。

△渔歌

农民的生活是在改变的,这也保证了柳琴戏的题材不会枯竭,常演常新。这是柳琴戏《渔歌》的根。

魂向何方

探明了根,相当于找到了来路。但如果背后的东西看得混乱,充其量只能算是看个热闹。要铸魂,就要理解这部戏所传达出的东西,戏文载道,戏外的我们究竟去向何方,我们应该以什么样子生活。

△妈妈

《妈妈》是最直抒胸臆的,它描摹了英雄的样子。主角在狱中的唱段,高亢激昂有将风,母子相见时,有鲁迅“怜子如何不丈夫”之意。甚至可以说,整个人物形象传递的精神都是鲁迅式的,刻画的是“掩不住光耀”的“中国的脊梁”。

前面我们聊到,《红豆》的根在屈原,也许可以认为,此剧之魂是士人的爱情。剧目的名字或可说明,“此物最相思”这是王维诗里的红豆,历史记载因爱妻去世,他曾经独居三十载。但如此举证有一处不通,王维晚年说过一句“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拿思凡来衬爱情,似乎不妥。

这部戏的魂,其实是士人对风雅的呼唤。爱情,是风雅的一个方面,但不是全部。神女,是风雅的一个象征,代表着理想。才子佳人的故事大多美好,美好到雷同,倒不如说古往今来的创作者,他们心中的净土,以及关于风雅样子的追求是一样的。

△红豆

如果说《红豆》是借着情欲表白神女,那《千里江山》某种程度上,是借神女在刻画情欲。戏剧要求全,所以不得不磨去很多机锋。编剧在剧作完成前,曾将这个故事写成小说,公开发表。通过小说,更易见题旨。

戏里面有一幕,师徒两人与仙女瑶姬相见,有青蛇白蛇碰着许仙的既视感,虽异曲不同工,但是三个人之间感情复杂,各自生出情愫的样子倒是极相似。剧作没有简单局限于对历史人物的想象,而是站在士人的角度,将笔端伸向人类精神世界最底层、最原始的话题。

当然我个人觉得这部作品还有一层意思,藏在结局里。悉闻王希孟早逝的噩耗,宋徽宗的反映是避之不及,这于情不对,于礼却正合适,保全体面是种儒雅的分寸感。也许可能会有人说,这是宋徽宗的懦弱,是不甘心,是退而求其次,不值得称赞。但是退而求其次,又何尝不是生活的常态。

《渔歌》谈的不是士人的样子,是农人的。柳琴戏很像是中国的布鲁斯音乐。布鲁斯的原意是“蓝色的”,起于劳动人们的号子,天生忧郁、伤感的色彩。发展百年,布鲁斯已经是全世界音乐最重要的音乐流派,遍及世界各地,但大量的经典名作关注的仍是田间地头、劳动乡愁,魂向故里。

△渔歌

《渔歌》的魂也是“回家”,只不过这个家并不是具象的。经历过时代剧变的农民、渔樵,心中一直装着原乡,这是延续了上千年文化传统。虽然他们可能未必意识到,但总会在有意无意间寻找一片心灵的安栖之地,这是戏中离家十年的余妹的底色。

意外的是,《千年一叹》谈的也不是士人的样子,尽管主角金圣叹是古代知识分子的一种代表。明人为文有“文章二十五品”之说,其中有简古、典则、讽切、潇洒等二十五品,有人说,里面缺了“狂叛”。

用“狂叛品”讲金圣叹是合适的,因为比起文人的认可,金圣叹在逝世后的两三百年一直活在普罗大众的心中。人们愿意予以狂叛的他一种特殊的“优待”,究其本源,大概是叛逆意味着尊严,这是一种世俗的理想。

△千年一叹 

所以后世的稗官野史为他演绎了很多传奇,编造出他坐牢戏耍狱卒,临刑搅闹公堂的轶事。在嬉笑怒骂中诞生悲天悯人的情怀,或者在悲天悯人时,依旧不忘对世俗的热爱,这是普通百姓对金圣叹的期盼,也是《千年一叹》的魂。

这次参演的剧组,多说过一句话,希望他们的作品能留得下来、传得下去。这不是评论者能左右的,需要时间淘漉。

但我相信,慢慢等,总会淘出不少好东西。

现代快报+评论员 王子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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