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 年 11 月的一个夜晚，17 岁的任新贵所在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二十兵团 68 军 203 师 609 团一营二连突袭美军阵地，该阵地位于山顶，守卫着美军的一条运输路线。当夜成功夺下阵地后，因援军不至，需坚守至次日下午 4 点。在那十几个小时里，这支连队抵御了美军与李承晚联合部队的 4 轮进攻。回忆起那场战斗，如今已 88 岁的任新贵说：" 一百多人上山，只有六个人下了山。前黄乡（今常州武进前黄镇）3 个 17 岁的人一起去，只回来我一个人。"

△任新贵

天上落炮弹，地上毒传单

1951 年 3 月 8 日，时年 17 岁的任新贵在常州武进县前黄乡参军入伍，与他一同参军的老乡共 7 人，其中 2 人是与任新贵同村同龄的小学同学。乘火车到天津进行集训三个多月后，任新贵等人被编入二十兵团 68 军 203 师 609 团一营二连，于 6 月 24 日到了鸭绿江边，25 日正式进入朝鲜。

17 岁的任新贵第一次出远门就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朝鲜战场，30 多斤的行李对于瘦弱的他来说很是沉重，但相比于日夜盘旋在头顶的美军飞机投下的炸弹相比，也还能忍受。" 我们白天根本不能行进，更不能生火做饭，怕炊烟被美军的飞机发现，路上吃的是从天津带来的烤馒头和炒米。只能在下午 4 点到次日凌晨 7 点行军，如果夜里美国人的飞机投了照明弹，我们必须隐蔽起来。"

" 除了炮弹，美国飞机还会撒传单。后来美国人发现我们会用这些传单擦屁股或者卷纸烟，他们就开始在传单上投毒了。" 据任新贵回忆，当时有不少人因这些传单中毒，此后军中下令不准接触这些传单，也不能焚烧。

白天隐蔽、夜间行军，其间朝鲜突降暴雨、山洪暴发，部队驻扎了几日。一周时间，这支队伍顶着飞机和炮弹，靠双脚走了 140 里路。

△任新贵青年时的照片

不放一枪，拿下美军阵地

1951 年 11 月，朝鲜的河面已经结冰。一天下午，部队很早就吃了晚饭，" 我们要上前线了。" 连长说。

连队指导员研判战场形势后，下达了 " 不放一枪，拿下敌人阵地 " 的命令。任新贵的排长很是疑惑：" 不放枪，打什么仗？" 在战前部署时，连长进一步安排了具体任务：" 一排、二排、三排，各挑 3 个人，要身体强壮的，拿一条毛巾，去抓美军的岗哨。" 对于那一天的经历，任新贵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归在二排，排长让我们子弹上膛、保险保好，一枪都不能放。"

那天夜里，趁着夜色掩护，9 名志愿军士兵摸进了美军的战壕，从背后用毛巾勒住了美军岗哨的口鼻，阻止其呼喊，随后给山下的连队发了信号，二连各排随即上山进了美军的战壕。此时美军士兵正在睡梦中，两名士兵惊醒并试图反抗，被任新贵的战友用刺刀杀死。

"Put down your arms，no kill you." 说着在天津训练时学的英语，二连士兵们叫醒了这群美国士兵，但毕竟是速成英语，美国人没有听懂，最终还是经过随行翻译的解释，美国士兵才放弃抵抗，缴械投降，一个个穿上衣服下了山。

占领阵地后，二连士兵在阵地中找到一个箱子，里面塞满了牛肉、面包。连长将这些物资分配给了各排：" 稍作休息，我们等邻近部队来接替我们。"

△任新贵的证件

9 个小时，百人连队仅剩六人

从夜里一直等到早上 7 点，援军也没有来。意识到情况不对，连长下令布置阵地：" 阵地下面有美军的补给线，我们一定要守住！" 不久后，美军的炮火倾泻而至，阵地上临时拉的电话线也被炸断，一名通讯兵冒着炮火从山下带来了一条命令：" 守住这个阵地，不论如何，一定要坚持到下午 4 点！" 由于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全连士兵均未携带口粮，美军留下的面包牛肉、子弹枪支成了救命稻草。

炮火响起不久，5 辆美军坦克便向二连所在阵地驶来。" 和我一起参军的一个老乡，被坦克炸掉了左半边身子，倒在了我面前。" 任新贵说。这 5 辆坦克最终被二连士兵从后方击毁，坦克里的美国士兵也被击毙。

从早晨一直打到下午，美军与李承晚的联合部队对阵地发起了 4 轮猛攻，二连士兵伤亡惨重、精疲力竭。时间逼近下午 4 点，任新贵身旁的班长环顾四周，阵地上已经不剩几人：" 副班长那边枪声怎么停了？你去看看。" 任新贵躬身摸到副班长附近，发现他受了伤，于是告诉了班长。" 你背他下去。" 班长说。

任新贵与班长争执起来：" 你个子大，你背他下山吧。"" 这是命令，我是老兵。" 班长没有给任新贵拒绝的机会。

因为要背人，任新贵没有拿枪，抄起两颗手榴弹走了过去。此时阵地中已涌入许多敌人，任新贵先扔出一枚手榴弹，将一名敌人炸下了山，逼退其余敌人，背起副班长，又扔出一颗手榴弹，炸开缺口，冲了出去。刚跑出四五十米，敌人已经占据了阵地并向任新贵射击，一发子弹击中了任新贵的左小腿，但他还是咬着牙将副班长一路背到了山下，送上了担架。

" 我缓过神来，班长那边的枪声已经停了。" 任新贵说：" 后来我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

夜里百余人上山，此时下山的只有 6 人。在前黄乡一同参军的 3 名 17 岁少年，只有任新贵一人回来了。

△任新贵复员证

1957 年回国，选择回乡务农

下山后，军医发现任新贵左腿已经发黑，于是将任新贵送到黑龙江北安医院救治。医生见任新贵的情况，本想为其截肢，在任新贵的强烈坚持下，日本、苏联、中国多位医生诊断，最终只切除了任新贵左腿上的一块肌肉，保住了这条腿。时至今日，还能看到任新贵腿上的一个凹坑。" 把肉拿掉，纱布放进去，放了 3 次。" 任新贵说。

1953 年，二十兵团警卫连招募士兵，任新贵被选中，直到 1957 年复员才离开朝鲜。" 在 1953 年 7 月 26 日，听说马上要签协议停战了，司令让我们把剩下的喀秋莎火箭炮炮弹全都打掉。" 回忆起那一天，任新贵笑了。

△任新贵抗美援朝出国作战 70 周年纪念勋章

硝烟散去，任新贵放弃了留在城里工作的机会，决定回乡做一名农民。多年来，他陆续养育了 2 个女儿、1 个儿子。任新贵的儿子从苏州大学毕业后，如今供职于常州某研究院。记者与他告别时，88 岁的任新贵穿着拖鞋、短裤，坐在自家门前的板凳上，微笑招手。老人战火纷飞的过往，如同他藏在塑料袋里的勋章一样，被整洁而老旧的平房、沾满尘土的农具、几经修补的藤椅所掩盖。

通讯员 郝晴 陈中伟 现代快报 + 记者 陈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