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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结:我不需要去蹭唐诗宋词的热度


  南京大学教授许结是个传奇人物。

  一次学驾照,遇到的年轻教练得知他来自南大文学院,立刻一通夸奖,说文学院有一位老师很了不起……许结听了哈哈一乐:“这说的就是我啊!”——在特殊的历史年代,他没有很高的学历,却在20年前被南京大学破格聘为教授、博士生导师。

  辞赋是许结学术研究的“半壁江山”,深耕赋学三十多年,他著述颇丰,100多篇C刊论文的“战绩”,足以论证他高超的学术能力。怀着“为新时代的读者多一分了解赋体文学”的念想,近日他的普及类读物《香草美人:许结讲辞赋》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回首望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走出来的人生。每天都喜欢读书,所以读书是一个人的秉性,我一生读书没有功用。”

  但正是非功利的读书,书写了许结的生命之流。



    1

  在安徽桐城,许家是一个几代教书的书香世家。

  特殊的历史年代,因父亲被打成“右派”,书香门第不复存在,但父亲许永璋对许结的影响是至深的。

  1970年正读初一的许结随父亲下放到农村,他成了一个“失学青年”。在许结的回忆中,父亲唯一与别人父亲不同的是,在生活最艰难、最贫穷的时候,仍然教孩子们吟诗、写诗,带他们逛书店,好像生活的困苦被诗和书稀释了,想不到了,就高兴了。家里什么书也没有,只能背《毛主席诗词》,平平仄仄就是那时候和父亲学的。而只要许结和哥哥姐姐们取得一些成绩,父亲会马上作一首诗鼓励他们。

  “父亲身上旧知识分子的风骨和读书人的传统,对我是一种熏陶,一种精神的熏陶。”好好读书,成了许结一种自觉的行动。

  从农村回到县城之后,他从事工艺雕刻,工作之余开始疯狂读书,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茫然地读,古今中外一本本地读,一会儿读狄更斯,一会儿读司马迁。那时县图书馆在隔壁,图书馆员都烦他,嫌他读得太多,书换得太勤。“结果我到南京给他买了一件的确良衬衫收买了他,他就随我去读了。”许结笑着回忆。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读书对他的馈赠早已埋下了种子。

  父亲于1978年回到南京之后重返讲台,许结在六中工作,做过木工、仓库保管员、教务员、教师。凭借过人的才学,他在报纸上发表了许多文章,南京市教育局与南京大学等多家单位纷纷向他发出了邀约。

  一个偶然的机会,许结读到两位老先生的著作,一本是《赋史》,一本是《汉赋研究》,结果他写的两篇评论分别在《南大学报》和《读书》发表,两位老先生都称赞其写得好,引荐许结去参加辞赋方面的活动。用许结的话说,他是以这样一种非常“幼稚”的心态,进入赋学研究的。那时他是南京大学中文系资料室的一名资料员,辞赋研究对他来说是“无用”的。

  2

  上世纪80年代,辞赋这种文体渐渐受到关注。

  “辞赋难字多,过去被人说是一种贵游文学,就是贵族的文学,或者是一种已经没有生命力的东西。在生活困苦的时代,诗歌这些讽喻文学比较兴盛,我们都知道杜甫的‘三吏’‘三别’,谁还关注汉武帝时期兴盛的那种华丽的文章呢?但当一个社会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大国要有大国气象,我们就需要赋来装点我们的生活。我曾经讲过一句开玩笑的话,中国的赋就是中国人的脸面,它雍容大雅嘛,赋美丽啊,前辈学者包括闻一多,他们都说汉赋是‘大美文字’。”

  与南京大学教授郭维森合作《中国辞赋发展史》,是许结辞赋研究的一个分水岭。上世纪90年代初,关于唐代以后的辞赋研究很少,在那次合作中,许结挑起重担,负责撰写唐以后的辞赋史。他查阅《四库全书》《历代赋汇》等各种文集,读古书把眼睛都读坏了,最终他的研究成果被学界认为具有开辟意义,而他的辞赋研究也因此具有了通史的意识。

  许结说,他做学问似乎都是命运在推着他前行,推到哪儿算哪儿。此后他笔耕不辍,出版赋学专著《赋体文学的文化阐释》,主编《历代赋汇》(校订本12册)等,在《中国辞赋发展史》出版后20年,许结又立志出版了两卷本100万字的《中国辞赋理论通史》,收获了第八届教育部“科学研究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一等奖。

  在旁人看来略显枯燥的辞赋研究,许结沉浸其中,倾情与鲜活的“古代生命”对话,追寻着古老学问的现代意义,他会因为汉赋的气象宏大而胸襟开阔,也会因为读到苏东坡的《赤壁赋》豁然开朗,赋编织着他的生活,也带来启迪。“你要进入了赋就会觉得赋很有意思。读一个大赋,踏踏实实地读,我就觉得很愉快。唐诗那么多美丽的词汇,好多都是从赋来的。杜甫多么了不起的诗人,但是他也讲‘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他还是喜欢赋的。大家讲杜甫创作最多的词是‘沉郁顿挫’,这个词从哪里来?‘沉郁顿挫’本是杜甫在《进雕赋表》中评扬雄、枚皋辞赋的词语。我讲过,唐诗有时候是小中见大,一句诗里面气象好大;汉赋是大中见小,要在大的规格中间看他写得多细微,就像司马相如写八川分流,八条水道怎么分流,写得极其细密,对后来的诗词都有巨大的影响。”

  深耕学术研究的同时,许结也投身赋的普及。近年来,他与中国书协主席孙晓云合作出版了《中国赋》《运河颂》等作品,新近出版这本辞赋文学的入门读物《香草美人:许结讲辞赋》也是希望将自己对赋学历史价值和现代意义的领悟传递给更多的人。基于辞赋研究的通史意识,许结在书中提出了鲜明的观点——我们习惯上所认知的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确实肯定了它们作为某个时期文学的主要样式的高峰意义,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却非常容易造成一种误读,似乎众多文学样式在繁盛之后,便只有走向消亡这一条道路,抹煞了赋体文学在汉以后的发展与流衍。对辞赋的考察,必须置放于文学整体发展的大循环、大流变中去认知,才能把握赋体之兴盛衰变规律。古代文学是文人创作的生命之流,历经千年而未见中断,各类文体虽此消彼长,却生生不息、亘古常新。



  3

  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教育史上很少有名校的博导没有“学历”,许结依靠自己的才学,成为了这个“传奇”。

  1989年他被南京大学破格聘为教师,站上了中国古代文学的讲台,2001年被破格聘为教授,2002年45岁的他成为博导。

  学生博士毕业报材料时需要写导师的学位,许结说,你就填空白,如果换他自己填,多半会写上“自学”。

  颇有意味的是,他的名字也仿佛戏剧化地印证着人生。许结是家里的老九,哥哥名“总”,他名“结”,是因为母亲不能再生了的意思。他开玩笑说,这个“结”字似乎没有给自己带来好运,“心有千千结”,所以人被结住了,很郁闷。一天许结忽然想起,宋代词人刘过字“改之”,有过改之。他就给自己起了个“解之”,想把结解掉。可等他到了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想起了老子讲的“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才意识到他的结根本不需要解,心解则解,所以又给自己起了个名号叫“懈翁”。当然,“懈翁不懈”,至今许结仍在努力地读书、教书、写书。人生境界的这番变化,在许结看来很有趣,那是最真实的生命的流动,“我们每个人都在书写自己的生命之流。”

  正因为这样的心态,到了快退休的年纪,许结的论文依然特别多,迄今已发表赋学论文百余篇。如今大学里的“卷”,他不知为何物,“人生要有功力,但不要急功近利,要有理想,不要虚无。有人问我,写这么多东西不累啊,我说我哪累?累我就不写了,我就是觉得好玩嘛。”

  当然,前行中的许结从来不曾忘记的是父亲,他用多年出书、写赋所得,在安徽师范大学设立了以父亲命名的奖学金,他每年都会去发奖学金,到今年已是第五年。他想传承的是父亲曾给予他的精神感召,那是一种不要现实回报,但是矢志不渝读书的生命的愉悦。

  ■对话

  在赋学史上,南京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地方

  读品:您新近出版了这本《许结讲辞赋》,对大众来说,您希望大家了解赋的什么?

  许结:赋是什么?古人有三句话对赋的评价非常重要。第一句话是刘勰讲的,“体国经野,义尚光大”,就是赋要有一种大的气象,代表国家的格局、国家的风骨,也就是我说的“脸面”。第二句话“会须作赋,始成大才士”,赋兼才学,赋不是吟咏性情就能写出来的,前面做了大量的积累,这个积累是才学的积累、知识的积累。张衡写赋,说写了十年,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所以我曾经讲过,赋就是一个文学化的文化工程。第三句话是班固讲的“多识博物,有可观采”,他评价的是司马相如。赋首先是个博物馆,没有大量的东西你写不出来赋的,所以只有博物,才能够有所“观采”。这三句话构成了“赋是什么”的根本。赋体是中国古代最典型的修辞艺术,又是最具有汉语言特色的文体,正因如此,它才能置身于世界文学之林而独具特色。

  读品:请您向读者推荐一些适合入门的名赋。

  许结:古人讲先读律赋,后读古赋,这是一种说法。《文选》中间一些汉赋名篇可以读,汉大赋如果不能读嫌难的话,先读曹植的《洛神赋》,《洛神赋》很好,那么多画家画它,为什么?美丽啊,好读啊。律赋中间王棨的《江南春赋》是很美的,也可以读。欧阳修的《秋声赋》,苏东坡的前《赤壁赋》,这些都是名篇。

  读品:请您谈一谈作为世界文学之都的南京在赋史中的地位。

  许结:在赋学史上,南京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地方。因为中国文学的自觉,它有一种制度的规范,而这个制度的规范就是南朝刘宋时期四学馆的建立,在南京鸡笼山下建立了太学,建立了经学馆、史学馆、玄学馆、文学馆,辞赋无疑在文学馆中间。以南京为中心,形成了当时萧梁时期两部重要的著作,大家一定不能忽略。第一部文章总集《文选》,就是昭明太子萧统在南京编的,每个文学家不一定创作多少赋、研究多少赋,但赋是必读的,因为他们都要读这本《文选》。还有第一部文学批评理论著作《文心雕龙》,据说就是刘勰在定林寺写的,现在讲起赋的批评,就是《文心雕龙·诠赋》篇。而《文选》开篇就是赋,赋居其首,所以叫“首赋”,“首赋”第一篇用了班固的《两都赋》,这说明编者认为赋体文学最适合表现一种大国气象、盛世状况。

  读品:大家都知道“诗词歌赋”,但跟现在唐诗宋词的热度比,赋其实相对来说还是偏冷一点,您怎么看?

  许结:我也不希望赋那么热,没有必要,这就是分工,现在还搞冷门绝学呢,赋不需要去蹭唐诗宋词的热度。我上课讲赋,但要是讲唐诗宋词我更来劲,多灵动啊,我每年也写点诗词,抒发情怀嘛。而赋要板起面孔来做,我做赋的研究是希望大家热爱我们的文化,知道我们中华民族还有这么美丽的文章。我不是为了标榜自己再标榜赋,或是标榜赋再标榜自己。

  现代快报+记者  王凡 姜斯佳/文  牛华新 苏蕊/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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