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长江文化保护传承弘扬和大运河文化保护传承利用。关于长江文化,总书记深刻指出,长江造就了从巴山蜀水到江南水乡的千年文脉,是中华民族的代表性符号和中华文明的标志性象征,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关于大运河文化,总书记深刻指出,大运河文化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要在保护、传承、利用上下功夫,让古老大运河焕发时代新风貌。
江苏既是大运河的生长原点,又是长江的重要节点。浩浩长江,从青藏高原奔腾而来,在江苏境内流过432.5公里后汇入茫茫大海。790公里的大运河江苏段由北向南,纵贯江苏八座设区市,至今千里赖通波。长江和运河共同塑造了江苏地域文明,也在这片土地上积淀了灿烂的长江文化和运河文化,其中又以诗词歌赋分外耀眼。数不胜数的文人骚客在江苏的运河之上、长江之滨写下华彩诗篇,使得长江之水和运河之水也流淌出灵动浪漫的画意诗情。
词赋满江,长江之水澎湃着豪壮诗情
长江从安徽马鞍山进入江苏,在流过南京、扬州、镇江、常州、泰州、无锡、苏州、南通八座设区市后汇入大海。从最窄处只有1.2公里的江阴段江面,到最宽可达90公里的长江口,江苏段长江气象万千,变幻多端。在不同的地点,在不同诗人的笔下,这四百多公里的江面或奔放、或雄奇、或沉静、或安详、或柔美,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长江的面貌是多变的。元代诗人崔斌在游览镇江金山后写诗赞叹长江水波涛澎湃:“浩浩长江天际来,中流砥柱独崔巍。风摇万壑秋声动,潮捲千堆雪浪回。”(《金山》)但距离镇江不远的南京段,长江有时却是一副安详宁静的样貌。南齐山水诗人谢朓在离开建康(南京),赴任宣城途中写下著名的《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在他看来,静静流淌的长江,好似一条铺在大地上的白绸子。唐代,谢朓的“头号粉丝”大诗人李白来到南京,寻找谢朓诗句中的长江。他在南京写的七十多首诗中,有将近一半写到了长江。“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金陵城西楼月下吟》)“汉水旧如练,霜江夜清澄。长川泻落月,洲渚晓寒凝。”(《秋夜板桥浦泛月独酌怀谢朓》)“三山怀谢脁,水澹望长安。芜没河阳县,秋江正北看。”(《三山望金陵寄殷淑》)……和自己的偶像心灵相通,李白看到了谢朓眼中的长江。
在《春江花月夜》中,唐代扬州诗人张若虚写的则是夜晚时分扬州南郊的长江:“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溶溶月光铺泻在水面上,江水、沙滩、天空、枫树、扁舟、小楼……组成一幅隽永的水墨长卷,营造出清幽淡雅的意境美,无怪乎有人称这首写长江的长诗能够“孤篇盖全唐”。
“万里昆仑谁凿破,无边波浪拍天来。晓寒云雾连穷屿,春暖鱼龙化蛰雷。”(《狼山观海》)北宋诗人王安石站在南通狼山山顶,眺望长江入海口,无边波浪,接天蔽日,磅礴的气势使他深深折服。宋代时,南通的狼山尚在长江之中,南宋文天祥由通州渡海南归时,在《渡海望狼山》中写道:“狼山青几点,极目是天涯”,江海交汇处给文丞相留下浩渺壮阔的深刻印象。
江苏段长江两岸,坐落着诸多历史文化名城,星星点点的人文胜迹和自然景观如繁星点缀,使人目不暇接。诗人们用诗文描绘江苏的长江文化地标,记录它们的千年变迁。
南京阅江楼,俯瞰着脚下的长江水东流而去。“京城之西北有狮子山,自卢龙蜿蜒而来。长江如虹贯,蟠绕其下。”明代大学士宋濂一篇《阅江楼记》被收入《古文观止》,记录了阅江楼的缘起。“山色古今余王气,江流天地变秋声”,明代思想家王阳明的《登阅江楼》为后人解开阅江楼“有记无楼”还是“有记有楼”之谜提供了线索。燕子矶是长江三大名矶之一,峭壁耸立,三面临水,有如江边一只正欲展翅起飞的燕子。“江天忽无迹,一舸在中流。远岫已将没,夕阳犹未收。”(《晚出燕子矶东下》),明末画家龚贤写燕子矶的诗,就如同他的山水画一样,意蕴深邃悠远。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白居易《长相思》),扬州瓜洲古渡虽然在清代就已坍入长江中,却在经典古诗词中“栩栩如生”。最有名的当然是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隔着长江和钟山,南京、扬州、镇江三座城市遥遥相望,江水寄寓了王安石深深的乡愁。
诗人们往来于长江之上,穿梭于长江两岸,写于江苏长江段的诗句,也寄托着他们的悲欢喜乐,让今天的读者在字里行间走近他们的心灵世界。
奔流的江水中,有对朋友的依依惜别,也有旅途中的愁绪萧索。《送孟浩然之广陵》可能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送别诗,虽不是写于江苏,诗中孟浩然的目的地却是名城扬州。孟浩然告别李白,沿着长江水路一路东下,在黄鹤楼上挥手的李白“唯见长江天际流”。唐代诗人郑谷《淮上与友人别》、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也是家喻户晓的送别诗,同样写于“扬子江头”,芙蓉楼则是镇江长江边的一处名胜。“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张祜的《题金陵渡》是写客愁的名作,在长江边的金陵渡,枕着拍岸江水,寂寞愁苦的诗人难以入眠。
奔流的江水中,有对往事的感怀追念,也有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南京清凉山上的石头城是始建于东吴的军事要塞,六朝时,长江从石头城下流过,城下的石头津停满了来自各国的商船货船。“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刘禹锡《石头城》等金陵怀古诗回顾了发生在石头城的六朝旧事,开谈了东吴的灭亡,借拍打空城的长江潮水,表达了对国是日非的忧虑;“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李白在金陵凤凰台上眺望长江,怀古伤今,忧愤奸邪当道,贤良不受重用;“几日随风北海游,回从扬子大江头。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文天祥终于脱险南归,写于长江口的《扬子江》,抒发的是誓死抗元、决不投降的坚强决心。
悠悠运河,写在华夏大地上的宏伟诗篇
“很少有人注意到,大运河实际上有两种存在形态,甚至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同时存在着两条大运河。一条是在中国大地上流淌着的大运河,另一条是在中国古诗词中流淌的大运河。”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程章灿日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提出,大运河是中国大地的地理奇观,也是一部书写在华夏大地上的宏伟诗篇。他和南京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赫兆丰从历代诗词总集和别集中精选了227位诗人吟咏大运河的古诗词三百首,编纂成《大运河古诗词三百首》,很受大众欢迎。
“大运河是一条时间之河、空间之河、意象之河、历史之河,也是一条文化之河。面对这条历史长河,诗人们是观察者,也是感受者,是评说者,也是记录者。”程章灿说。
从时间上看,大运河所涉及的时间,既有突出的漫长性,又有明显的阶段性。就漫长性来说,一直可以上溯到春秋时代吴王夫差开凿邗沟那个时代。就阶段性来说,大运河的历史主要分为三期:雏形草创的春秋时期,规模初见的隋代时期,体系成型的元朝时期。其中,隋代无疑是最有历史意味、最值得关注的时段。
隋炀帝通过运河在赴扬州途中写下《早渡淮》,“平淮既淼淼,晓雾复霏霏”,《泛龙舟》“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描绘了乘龙舟南下经过淮河和江都的场景,也可看出他心中的志得意满。后人对于隋炀帝的评价毁誉参半,唐代李商隐的《隋宫》“乘兴南游不戒严,九重谁省谏书函。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讽咏了隋炀帝的刚愎自用、骄奢淫逸。晚唐诗人皮日休在其《汴河怀古二首·其二》中,“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则肯定了开凿大运河对于沟通南北的积极意义,认为隋炀帝若非贪图享乐,当可与治水的大禹争功。
空间上看,大运河从南到北,沿线串联了很多古都名城、名山大川,沟通了多个不同的文化区域。以大运河江苏段为例,分布在大运河沿线的淮安、扬州、高邮、镇江、苏州等名城的兴衰,与大运河都有密切的关系。
扬州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繁荣的城市景象,催生了很多优秀的运河诗篇,比如唐代扬州籍诗人张若虚的名篇《春江花月夜》,又如唐代权德舆的《广陵诗》,“广陵实佳丽,隋季此为京。八方称辐凑,五达如砥平”,从四通八达的道路到金碧辉煌的高楼,从应接不睱的景物到光鲜亮丽的人物,作者仿佛手持着摄像镜头,将扬州这座城市因运河而繁华的画面一帧帧仔细摄取。也难怪唐代诗人张祜由衷地赞叹,“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大运河流淌着无数的意象,有的宏大,有的具体,但都充满了自然或者人文历史内涵。
唐代白居易的《长相思1汴水流》是其中的代表。“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汴水、泗水,成为绵延不绝长相思的意象。唐代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乌啼、钟声诉诸听觉,霜月、江枫、渔火诉诸视觉,这些富含情韵的美妙意象,只有与大运河的背景结合起来,只有在充满动感的夜行船中,才会显得格外美妙。清代姚鼐的诗《德州浮桥》“运河绕齐鲁,势若张大弓。隈中抱泰岳,两萧垂向东。”把流经齐鲁大地的大运河比喻为一张大弓,形象生动,新奇贴切。
“经过诗歌的开掘,这些意象由文学意象深化成文化意象,成为运河沿线风景和历史文化的重要符号。”赫兆丰说。
而那些发生在大运河之上的史事,也透过诗人之眼,被记录了下来,成为一种有着特殊视角、特殊价值的历史文献。
南宋乾道五年(1169),楼钥随其舅汪大献出使金朝,运河是宋金使节来往的必经之路。楼钥沿途作的《泗州道中》描绘了诗人进入金国领土后的见闻,中原故土的荒凉以及遗民对北宋的追思,使诗人哀痛不已。尾联“中原陆沉久,任责岂无人”,将笔锋直指在朝的衮衮诸公,悲愤之思跃然纸上。
诗人们行走大运河,我们自然也可从他们的诗中可看到其家国情怀和忧患意识,包括其中所蕴藏的中国文化精神。
唐代许浑《京口津亭送张崔二侍御》是一首在运河渡口送别友人的诗,“爱树满西津,津亭堕泪频。素车应度洛,珠履更归秦。水接三湘暮,山通五岭春。伤离与怀旧,明日白头人。”诗中歌颂了张、崔二侍御的政绩,表达了百姓对两人的爱戴。
清道光十九年己亥(1839)五月十二日,诗人龚自珍行抵淮安清江浦,看到运河北上的粮船,听到纤夫沉重的号子,想到自己也吃过这些漕米,不禁触景生情写下《己亥杂诗》(其八十三):“只筹一缆十夫多,细算千艘渡此河。我亦曾糜太仓粟,夜闻邪许泪滂沱。”表达了对劳动人民艰难生活的深切同情。
“诗歌中的大运河是地上大运河的映现,两条大运河相互交叉缠绕,交相辉映,在日夜不同的流淌中,积淀成中华文明的重要符号。”程章灿说。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于锋 杨民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