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母亲,又不是普通的母亲。
张太雷遗孀陆静华,守岛英雄王仕花,纤手执剑的“疫线女神”黄英姿,留守儿童的盱眙“山妈”……她们的羽翼护佑着身后的嫩雏,也守望着山河壮阔、盛世安澜。走进她们的故事,我们读出了柔弱与坚强,勇敢与牺牲,遗憾与无悔,爱与被爱。
母亲节来临之际,让我们走近这些平凡而又了不起的母亲。
张太雷的妻子陆静华:
国庆观礼时,才知道儿子牺牲已8年
1950年,陆静华作为革命老根据地代表团的代表,到北京参加国庆观礼。在被介绍时,一句“两代烈士”戳破了家人对她隐瞒已久的事实——她唯一的儿子张一阳已经牺牲8年,而她的丈夫张太雷——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早在1927年广州起义时就献出年仅29岁的生命。
张太雷和陆静华共有三个子女:张西屏、张西蕾和张一阳。张太雷为信仰献身时,长女张西屏只有4岁,赡养张母、抚养孩子的重担就落在陆静华的肩上。三代人栖身常州南门外清凉寺外的两间小屋。张西蕾在追忆父亲的文章中写道:“为养活一家五口,母亲每天外出帮人干活,晚上带回许多永远干不完的针线活和手工活。”
在白色恐怖和艰辛生活中,陆静华再苦再难也绝不放松孩子们的教育。常州三杰纪念馆首任馆长黄明彦告诉记者,为了让孩子们上学,陆静华四处求人说情,以每学期考进前三名为条件,让学校免学费。就这样,她把三个孩子陆续送进学校。孩子们勤奋刻苦,两个女儿10岁读完小学,13岁读完初中。淞沪会战爆发后,常州沦陷,张西蕾要参加抗战,陆静华让她带上张太雷家书,去上海寻找共产党组织。在党组织安排下,16岁的张西蕾在皖南参加新四军,而那封为躲避盘查而剪去抬头、落款的家书,作为张太雷唯一的家书,如今被珍藏在中国革命博物馆。
几年后,16岁的张一阳也要像姐姐那样参加新四军,陆静华百般不舍,但最终还是把儿子送上了船。皖南事变中,张一阳被俘后关押在上饶集中营,感染回归热病毒高烧不退,敌人以特效药做诱饵引诱他在悔过书上签字,他一口回绝,在狱中离世时年仅18岁。
一门忠贞,两代烈士,陆静华无私地支持丈夫投身革命,又送孩子追求信仰。
张太雷深深影响了陆静华的一生,他让她做个自立的女人,不要依附,鼓励她学刺绣、绘画、认字,直到可以读《红楼梦》。新中国成立后,陆静华当了常州市军烈属协进会负责人,她带领军烈属们办被服厂、豆浆厂谋生。
2021年,常州锡剧团新创排的《烛光在前》作为江苏唯一的新创剧目,赴北京参加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优秀舞台艺术作品展演,陆静华作为第一主人公出现在舞台上。
“海岛上的妈妈”王仕花:
我收获了孩子们的“恨”与爱
1986年,时年24岁的灌云县民办教师王仕花,作了人生中最重要也最纠结的决定:撇下工作和两岁的女儿王苏,陪丈夫王继才守卫黄海前哨的开山岛。
刚上岛,嶙峋的山石,呼啸的海风,每一帧陌生的风景,都在王仕花的脑海里重叠成女儿的模样。实在想得不行了,她就转头拿件衣服,攥在手中挥舞,向茫茫海天交界处的渔船示意。有时,一连几天都等不到下岛的船。
后来,儿子王志国、小女儿王帆相继出生,他们在岛上长到六七岁,跟着父母升旗、巡逻,接着离开小岛到岸上上学。多年来,王仕花没少收获孩子们的“恨”——
“我也要上学,我不要在家带弟弟妹妹……”王苏泪水涟涟。王仕花揩去眼角的泪:“你们都去上学,家里饭没人做,煤炉子总是熄,只能吃半生不熟的饭……”
“你们心里只有开山岛,我们被烧死了你们都不知道!”岸上的家中失火,被子都烧着了,三个孩子连哭带喊地把火扑灭,沾满灰烬的小脸上,挂满了委屈的泪水。
王仕花不是没有想过下岛。儿子到上学的年龄时,她和丈夫商量:“咱和王政委说说咱家的困难,婆婆年龄大了,实在带不了两个孩子了……”谁知,病榻前,老政委王长杰没等王继才开口,一把拉住他的手:“你答应叔,一定要把岛守下去!”无意中,把小两口下岛的心思“堵”了回去。
“他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对丈夫,出于爱,王仕花习惯了相信、追随。但作为母亲,她心疼且愧疚。1992年冬天,大风刮了17天,岛上断粮断火,5岁的小志国满地打滚:“我快饿死了!”王仕花忍着泪,把螺肉嚼烂,过滤掉腥臭味,往孩子嘴里填。
“爸爸妈妈是去守岛,守岛就是守国……”面对孩子们的抱怨,王仕花一次次解释。
“你想想,大锅里没有饭,你拿自己的碗去盛饭,能盛到吗?没有国家的安全,你小家能安宁吗?”孩子面前,王继才是绝对的严父。每次看到他板着脸教育孩子,王仕花当面不驳他的面子,背后忍不住劝他。老王正色道:“正因为咱们平时不在孩子身边,才要对他们更严厉、教他们做人的道理,不然走滑坡路怎么办?”王仕花点了点头。
如今,老王已走了近4年,开山岛也不再是“两个人的海岛”。王仕花发来今年过年时一家三代人在岛上拍的全家福——子子孙孙“归来”,团聚在王继才的铜像前,陡峭的海岛如攥紧的拳头,不大不小,围出了“家”的形状。
“白衣妈妈”黄英姿:
成为“被需要的人”,是一种幸福
记者联系到东南大学附属中大医院副院长黄英姿时,她正在上海抗疫一线。作为江苏援沪医疗队方舱队副队长、专家组组长的她,已和同事们在上海奋战了30余个日夜。如果在凌晨之前完成工作,她可能会和19岁的儿子打个视频电话。“这个母亲节,可能要在上海一线度过了。”她说。
“今天晚上有空么?我们可以视频一下。”知道妈妈工作繁忙,黄英姿的儿子白天一般不会轻易打扰妈妈,每天晚上,会给妈妈发条微信:配一张自己在大学食堂拍的照片,“食堂菜挺好吃的”;告诉妈妈自己踢了足球赛,“技术又提高了”……每隔两三天,如果“碰巧”遇到妈妈晚上11点半到12点左右有空,在东南大学电子信息专业读大一的陈宇轩,会戴上耳机,蹲在宿舍走廊和妈妈聊上十多分钟。“我们一般就是聊聊天,讲讲自己的生活。他觉得我在一线非常辛苦、肯定会有压力,让我注意休息、注意安全,我觉得,儿子长大了!”
两年前,黄英姿担任江苏省支援黄石医疗队医疗救治及专家组组长,前往黄石支援抗疫。一天,她收到了当时还在上高二的儿子发来的手写信照片,“当年您参加重大救援任务归来时,曾跟我讲起救治病人的故事,我为您妙手回春的医术感到叹服。相信这一次,您也一定会成功的!您是我心中的英雄。我永远永远支持您……”看到家里“小大人”写的信,黄英姿百感交集,她也以同样方式,给儿子写了一封回信:“这里是战场,虽然没有硝烟,但是我们也会像战士一样去战斗,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被病人需要、被国家需要,我们每个人都感到无比自豪。将来,你也一定会成长为‘被需要’的人!”一页纸长的信,她却写了两三遍,她希望孩子能感受到母亲的勇气与信心。
今年,在黄英姿接到援沪任务后,儿子好奇地问妈妈,作为重症医学科专家为何加入方舱队?黄英姿解释:“方舱可能会有一些突发情况,我一直在临床一线,还在医院里面做管理工作,我的专业背景是方舱需要的。在方舱,我也是医生。”
想做一个怎样的妈妈?比起“逆行”的英雄,黄英姿更希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儿子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她是医生,无论什么时候,治病救人都是她应该做、必须做的事;同样,孩子长大后,也会有一个自己热爱,并且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职业,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在所不辞。“成为一个‘被需要’的人,是一种幸福。”
“山妈”徐玲玲(左一)和孩子们在一起。
盱眙“山妈”:
爱和被爱,点亮留守儿童“心灯”
“上个礼拜,山妈带我去逛街,我试了一件白色卫衣。山妈看我喜欢,一定要买下来。”这是盱眙县仇集中学初二女孩赵佳怡,近日给外出打工的父母写的家书。
仇集中学位于苏皖交界的山区腹地,300多名学生中留守儿童占近1/3。从2016年起,仇集中学创建“山爸山妈关爱留守孩子”项目,以校内教师为主,为托管在校园的留守儿童选配“山爸山妈”,让“山娃”们日常也能感受到父母的爱和家庭的温暖。
“一个母亲,看到别的孩子遭罪,自己也忍不住心疼。”多年后,回忆起第一次在师生见面会上见到“山娃”马小超的情形,“山妈”徐玲玲仍然感到心里一酸。当时,孩子刚上初一,穿着褪了色的大人衣服,脸上挂着怯怯的神情。他不愿意和别人交流,学习上也是困难重重。“孩子,别怕,有山妈在就有家在。”刚为人母不久的徐玲玲决定,要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爱护“山娃”。她牵起马小超的手,这一牵如今已是6年。
在“山妈”们眼中,这些留守孩子缺的不是物质,而是亲情和关爱,他们无比渴望家的温暖。家庭聚餐、亲子活动、节日陪伴……让孩子们拥有一种情感意义上的“家”。每到周末,“山妈”刘腾总要带几个“山娃”回家,买菜做饭围桌吃饭。厨房里,洗菜的、淘米的、锅与铲子碰撞着,分工有序,一个娃娃悄悄地告诉她:“山妈,我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你让我知道妈妈的样子是怎样的,谢谢你!”
为了方便照顾留守学生,很多“山妈”老师经常晚上住在学校宿舍。周末的时候,把自己的孩子也带到学校来,和“山娃”们一起相处。真情付出获得的是爱的涌泉:一下课,马小超总是一溜烟跑到徐玲玲的教师宿舍,帮她扫地、打水,说上一会儿话。去年教师节,“山妈”张广慧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 一支口红,这是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山娃”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
姚佳是95后,也是仇集中学唯一一位未婚未育的“山妈”。去年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她来到仇集中学成为一名体育教师, 一入职就迅速加入了“山妈”行列。只比孩子们大十几岁并没有做妈妈经验的姚佳,在和“山娃”们的朝夕相处中,对“母亲”一词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王宏伟 冯圆芳 姚依依 吴雨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