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省多个城市更新片区成为“文化的容器”，创造消费体验新空间 ——

点亮文化“火种”，让城市记忆绵延

南京第二批城市更新试点项目之一——“南湖记忆”二期开街已有两年多。街边“迷你巴士”一字排开，美食小店前长龙蜿蜒，南湖夜市人头攒动，不时可见扛着单反相机、拖着拉杆箱的年轻人。1985年开业的南京首家路边咖啡厅“南湖咖啡厅”在原址上重建，“上新”许多老物件，又挂上“日咖夜酒”的招牌。“地铁7号线开通后，来我们这儿打卡的游客更多了。”店长杨博文说。

借助城市更新，“南湖记忆”上升为文化符号，并带动社区活力迸发，创造消费体验新空间。文化如何赋能城市更新？城市如何在更新中成为“文化的容器”？

 守住“在地文化”，创造更美的日常

“过去，人们对城市更新的理解偏重项目思维，属于城建范畴；而近年来，文化越来越成为介入城市更新的一种新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南京观筑历史建筑文化研究院院长、南京大学文学院文学与城市空间研究中心主任陈卫新说。

陈卫新认为，城市更新的目标在于三方面关系的协调，即建筑与建筑关系协调，保持街巷原有的历史肌理；人与建筑关系协调，做好存量建筑的保护性利用；人与人关系协调，重塑社群活力、建设友好城市。而文化是贯穿其中的“红线”。他对“文化”有着特别的理解，即“空间里的时间属性”：“所有的未来建立在过去之上，因此设计前一定要考虑这个地方原本是什么。”

延续城市文脉，为居民找回城市记忆。在南京熙南里大板巷，陈卫新团队力主保护这条街巷上所有时段的建筑，唤醒旧时光对人的意义，而非只盯着文保建筑；在去年10月焕新启幕的南京浦口火车站街区，他让“背影”的意义从朱自清散文的凝聚点上发散——这里还见证了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的“群影”，新中国“争气桥”建设者的“身影”，长江南岸林立高楼投向北岸的“剪影”。站在这片从“锈带”蝶变而来的景观带上，游客或许也能找到自己与城市发展的“叠影”。

而在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鲍莉看来，文化意味着历史文脉的宏大叙事，也可以是邻里日常、生活方式等琐碎的历史。关于后者，南京小西湖的更新实践堪称样本。

小西湖得名自明代戏曲家、书法家徐霖所建的私家园林“快园”，内有小西湖等景观。在进行棚户区改造时，相关部门竭力守住原住民的在地文化：根据历史上翔鸾庙而兴建的翔鸾广场，方便居民深秋时节晒腌菜、冬天晒香肠；有着老式锅灶和桑拿床的古风澡堂重新开业，“日咖夜酒午泡澡”吸引年轻人深度打卡；老街坊们在街巷里摆起长桌宴，每家烧一道菜相聚，边吃边看舞龙表演；被设计成共享院落、吸引街坊游客观赏交流的“刘家后园”，成为城市更新“重建人际关系和社区认同感”的典型案例。

如今小西湖、颐和路、陶谷新村、南湖等更新片区成为市民游客Citywalk的好去处。“城市更新创造出更美的日常。”陈卫新说，“那些被整理出来的文化信息，为Citywalk提供更多目的地。”

文商旅融合，走好可持续之路

在更新后的片区，文商旅融合业态如雨后春笋。东起平仓巷、西至上海路的陶谷新村一带，坐落着南京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河海大学等多所高校，居民文化与校园文化有机融合。2020年陶谷新村启动更新，改变环境破旧、人车混行的局面，社区面貌焕然一新。

“青成”是陶谷新村的几家知名咖啡馆之一。这里原是“老破小”，如今布置得温馨而富有创意。聊起小店生意经，店员姑娘笑言，青成是个社区店，面向熟客和CityWalker；老板有个性，会画画，强调咖啡品质，喜欢边做咖啡边和顾客聊天，“主打一个氛围”。当天有客人从城市另一头来到店里，听说她过生日，店员贴心地送上一块蛋糕。

漫步陶谷新村，处处是好喝的咖啡和有意思的“古着”店、文创小店。“陶谷新村很火啊，我就是在小红书上‘被种草’的。”手捧梅花糕的游客莉莉在“老宇宙商店”门外拍照。

城市更新的商业逻辑正在发生微妙改变。拥有“后发优势”的南京熙南里历史文化街区，也生长出有别于夫子庙、老门东的文商旅融合发展曲线。

2022年，南京知名摄影家孙公甫决定转做二手相机销售、胶卷冲印和照相即取业务，熙南里大板巷成为他业态创新的试验场。“我和熙南里是‘双向奔赴’。熙南里招商侧重文化特色、人文底蕴，向我们提出合作要求；这里人流量不错，又比附近夫子庙安静，很符合我们的调性。”孙公甫说。

在环龙相机店，孙公甫被大学生围拢，一起探讨相机的特点和性能，“在这里，做生意就是‘做文化’，得跟摄影爱好者、发烧友聊得起来，店铺才做得下去。”下一步，他打算在店里设置一座小型图书馆，摆上多年来收集的精品摄影报刊，继续把店铺做得“小而美”“小而精”“小而深”。

不过，记者探访发现，一些店铺因人气不足，频繁易主。城市如何走好可持续更新之路？

Pause咖啡馆是一间开了14年的社区老店。主理人老陈认为，街道整治出新，和人的更新、“附近”的激活，不能轻易地画上等号：“陶谷新村更新后，人流量增加了，对商店经营是好事，垃圾和噪声却给居民带来困扰，彼此的利益其实并不统一。”

如何塑造更有活力的“社区共同体”？老陈把旁边商户盘下后，把母亲接来同住，鼓励她和附近老人多聊聊天；他自己则打算在今年夏天举办社区音乐节，创造一个让更多人Pause（停顿）的机遇，或能激发出理想中的“社区精神”。鲍莉对此表示赞许：“城市更新是共赢共创，它不是简单的‘政府付出、居民获益’，而是‘共同创造、公众参与’。”

而在南京“桐月春至”茶馆主理人万俊看来，在强调文化为城市赋能的同时，也要思考城市如何成为文化传承的载体。

步入“桐月春至”，万俊近20年间收藏的上千件老物件，构成一座见证老南京生活记忆的“民间博物馆”。这间茶馆不仅吸引热播剧《乔家的儿女》取景，去年作家叶兆言也把新作访谈放在这里举行，与万俊畅聊城南记忆。

“这应该是全南京唯一一家把老南京记忆和一杯茶、一碗馄饨结合起来的地方。”万俊表示，考虑到小店的经营压力，熙南里邀请他通过举办活动来抵扣房租，“城市里其实有很多这样的文化‘火种’，它们需要被珍视、被支持。城市可以把‘文化指标’纳入商户运营考核体系，不搞‘一刀切’，不唯经济论，这样文化就能‘以旧弥新’，成为城市客厅里始终亮着的那盏‘灯’。”

 多算“大账”，走出商业化景区化窠臼

好的城市更新要对历史文化怀着珍爱之心、尊崇之心，守住城市历史文化保护“底线”。苏州平江历史文化街区至今保存着“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局和“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的独特风貌。“平江路模式”能为其他历史文化街区提供怎样的借鉴？

苏州市姑苏区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工作站执行主任阮湧三认为，既保护有形的建筑形态、街巷规制，也留住无形的历史文脉、苏式风情，是平江路“形魂兼具”的密码：“80%的房屋不动或者少动，夜深人静时，和我小时候没什么分别；不低于50%的回迁率，以人脉护住文脉。这里开店的很多是原住民，用一口吴侬软语跟你谈生意，主打一个地地道道的苏州风情。”

2002年，苏州市启动平江路风貌保护与环境整治工程，《家在古城》中，作家范小青用“适度合宜”“商而不俗”来提炼平江路的文商旅融合模式。“春上江南”茶室、香洲扇坊里，年轻创业者潜心传承苏式生活；“猫的天空之城”概念书店是在平江路诞生孵化又走向全国的知名品牌。最近，演员陈都灵在电视剧《孤舟》中带火的“手推波”发型，让平江路“老网红”阿二美发店再次出圈。

“平江路上要做的是‘苏式生活’‘苏式产业’。”阮湧三说，“我们邀请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到平江路开工作室，制作价格亲民的文创产品；餐饮品牌去芜存菁，引进的都是同得兴、松鹤楼等中华老字号；还开设状元博物馆、评弹博物馆、苏扇博物馆，深度弘扬苏州文化。”他强调，做历史文化街区，主管部门的思路一定要明确：是想从游客身上赚快钱，还是希望他们得到熏陶和体验？平江路甚至设有“风貌业态装修评审小组”，这里严令禁止沿街叫卖，鸡爪、奶茶等业态规模也有严格控制。

留住老城记忆，重塑城市精神，“西津模式”同样值得关注。作为我国历史最悠久、保存最完善的渡口历史文化街区之一，镇江西津渡堪称“中国古渡博物馆”。

镇江市城市建设投资公司原董事长祝瑞洪总结，“西津模式”的第一要义就是“文史领航”，强调“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才能知道“怎么办”。为深入研究津渡文化，公司专门设有文史研究中心；《西津图谱》由同济大学出版社出版，成为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更新领域的首部专著。

如今，千年路面遗存、码头遗迹、昭关石塔、英国领事馆旧址、救生会旧址、观音洞、救生博物馆……这些对西津渡商户来说，成了“金不换”的强大磁场。

“不以发展旅游为首要目的，走出商业化、景区化的窠臼。”祝瑞洪感叹，保护和利用的关系问题，是历史文化街区存续的基本问题，一定要明晰保护与利用是主与次、源与流、因与果的关系。少算“小账”、多算“大账”，“西津模式”对推动可持续保护更新、涵育城市内涵特色、提升城市魅力活力竞争力，有着深刻的启示意义。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