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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伟忻:江海交汇处的在场写作

江苏境内,江河湖海,纵横奔流。然而,人们对运河文化、太湖文化、长江文化开掘比较深入充分,对黄海文化的关注度则要少得多。

资深媒体人金伟忻在其近日出版的新著《激荡江海五千年》中,独辟蹊径地为江苏文化研究引入海洋视角,收入的14篇文化散文,主题涉及黄海岸线迁移、自然山水、人物传说、生命传奇、城市兴衰、水系迭代、河流变迁等等,集中表达出江海流域鲜明的地域标识和丰厚绵延的文脉传承。

△ 《激荡江海五千年》金伟忻著 译林出版社2022年2月

  作者跳出固有的行政区划思维,在“流域视野”和“千年时空”中,还原了诸多已经隐没乃至消失的“记忆之场”——这里有大禹父亲鲧治水失败而被舜“殛鲧于羽山”的悲情传说;有连云港将军崖凿刻了人类最早仰望星空的崖画遗存;有孔子登临的名山孔望山及早于敦煌两百多年刻凿的道教合一的摩崖石刻群;有中国最早开发海洋的产业基地——煮海烧盐……《西游记》《水浒传》《镜花缘》则被金伟忻视为黄海孕育的产物。以《西游记》为例,大海赋予了孙悟空非比寻常的“海洋基因”,使得他与农耕文明中的艺术形象有了天壤之别:他没有人格依附的血缘关系,没有与各种利益主体的复杂羁绊,却拥有天然的独立性、自我性和开拓性的海洋性格特质。

  绵延千年的黄海文脉,为何被淡忘轻忽

  读品:能否谈谈写作这本书的缘起?

  金伟忻:做新闻记者的时候,沿海地区相对跑得比较多,对于江苏沿海的经济文化发展脉络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当时就觉得黄海很值得研究。进行这一类散文创作无疑需要做大量的功课,对我来说就是静下来多读书,多收集沿海地区的地方史志、文化名人史料以及历史事件方面的研究成果。但新闻工作需要多关注当下,常常难以沉浸下来阅读思考。退休之后终于有大块时间静心读书,我常常细心捡拾散落在不同区域的地方史志、文学和诗歌中的关联碎片,对绵延的文脉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从中获得许多独到的发现,也有了表达这些发现的愿望。

  读品:叶兆言评价这是一本“海洋文化的精心之作”。在江苏文化研究中引入海洋视角,这本书颇具开创性,前人在这方面的论述似乎并不太多。

  金伟忻:江苏境内有大江(长江)、大湖(太湖)、大河(大运河)、大海(黄海),可谓是江海湖河,纵横奔流。然而,人们对运河文化、太湖文化、长江文化开掘比较深入充分,对黄海文化的关注度则要少得多。

  我注意到一个突出的地方现象,即在江苏的文化叙事中,人们更多关注的是城市文化、江南文化、运河文化、太湖文化、园林文化。就连盐城、南通、泰州这些沿海地区,文化研究层面提到的也大多是盐业文化和近代张謇引领的滩涂盐垦文化。如果我们从远古文化层面回溯,连云港应该是江苏文化最为丰厚的地区之一,如今连云港却有着浓厚的“西游文化”情结,虚构的孙悟空竟然成了一个地区的“人文形象”;泰州文学群亮出的品牌则是“里下河流派”,似乎早已远离了海洋的喧嚣;唐宋时代的扬州曾是长三角区域最早的开放型港口城市,如今扬州聚焦的仅仅是唐诗“烟花三月下扬州”里的意象。

  依托黄海而勃兴的盐业,无疑是江苏沿海的先进产业,也是历代朝廷十分依赖的财政支柱,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隔膜宏阔的黄海,海洋文化应该是江苏人开放包容人文性格中最重要的“基因”。

  读品:今天的里下河、太湖是因几千年前黄海发生大海侵后形成的;汉代吴王刘濞在吴地煮海为盐,为后来扬泰通地区的繁荣埋下伏笔;黄海不断生长的滩涂成为麋鹿、丹顶鹤等异兽珍禽的天堂,“鹤鸣于九皋”“逐鹿中原”等成语掌故由此刻入中华民族的文化记忆……《激荡江海五千年》令人信服地揭示了黄海对地域文明的重要形塑。我们为何会如此淡忘、轻视黄海呢?

  金伟忻:我想,这大概是因为近代以来沿海区域的经济比较落后,而长江以南经济圈日趋发达的缘故吧。

  如果我们从千年的时空中审视,江苏沿海地区也曾经辉煌与繁荣过,只是到了宋、明、清后,由于黄河决堤致使水患不断,伴随海岸线的不断迁移,苏北和沿海地区日渐陷入贫困,成为中国沿海经济带发展的洼地。特别是近代以来,跟苏南相比区域经济落差不断拉大,人们的注意力自然会更多地关注发达地区。江苏近年经济战略的调整,多聚焦在沿海经济带、长三角城市群等,可以说,江苏在改革开放40多年的发展过程当中,沿海始终是关注的焦点之一。未来江苏最具发展潜力的将会是南通、盐城和连云港这些沿海城市,因为这里拥有新型产业集聚发展的阔大空间。

跳出行政区划情结,以“流域视野”还原“记忆之场”

  读品:“黄海文化带”和“江海文化”无疑是这本书的关键词,能否为我们辨析一下这两个概念?

  金伟忻:从历史地理看,黄海文化带与黄海海岸线交相叠印。就江苏而言,北起(山东)郯城和连云港,中经盐城、泰州、扬州,南至南通、上海一线。江海文化,主要是立足于江苏地处江海交汇处的特定地域进行钩沉爬梳的。

  现在许多地方的文化研究,常常固守在一个个狭小的行政区划中,习惯于“围墙”式的思维方式,这是非常狭隘的。这种行政区划“情结”局限了视野,限制了地方文化研究的客观性。有时也会出现多个关联性地区竞相争抢稀缺人文资源的现象。其实,春秋时代,姑苏和扬州的邗城都隶属于吴国;汉代的扬州、南通、盐城则同为刘濞的封地吴国;苏北许多区域的行政管辖也与今天的行政划分大相径庭,我们绝不能因此而人为地切割悠久的文脉。

  确立“江海文化”的视野与理念,有助于我们从狭小的行政地域单元提升到黄海与长江流域的层面去思考,进而在更加宏阔的时空中,去审视海洋文化和长江文化互生的历史。

  读品:由于广泛的变迁,许多文化记忆已经隐没乃至消失。你是如何还原这些“记忆之场”的?

  金伟忻:起笔时,我更多着眼于“流域视野”和“千年时空”意识。为何要突出“流域视野”呢?因为它与相对固化的行政地区视野不同。

  在江苏一千多公里漫长的海岸线上,如今的沿海城市只有连云港、盐城和南通。但如果在更久远的时空中打量,会发现江苏更多城市都曾拥有海岸线。比如扬州,历史上的广陵郡占据了江淮之间所有的沿海地区。而泰州作为沿海地区的时间远远长于作为非沿海地区的时间。北宋年间,晏殊、吕夷简、范仲淹等名臣先后来到这里担任海陵西溪(今属东台)盐官一职,《范仲淹的海陵朋友圈》即以人际关系的视角切入,再现泰州历史上千年一遇的文化现象。后来,随着海退江进,交汇处的沙洲生长成了南通,而海陵(泰州)也开始远离大海。如果说漫长的海岸线是变动不羁的,那么这样的生存环境自然会对人们的文化观念形成深刻影响,并印刻在相应的文化机理之中。

  我期望在更为宏阔的历史视野中,钩沉海岸线的迁移与沿海经济兴衰的内在关联,让人们看到海洋经济对江苏文化勃兴的多元牵引。《黄海文化带寻望》以行走黄海岸线的巡望叙事方式,把散落在千里沿线的碎片化遗存、传说、人物、文学作品串联起来,展现出了一条丰厚多元又极具地域禀赋的文化长廊;《运河时代,一座都城的兴衰》勾勒出农耕运河时代的淡退与江海开放时代崛起的悠远轨迹;《浦东之东》深度呈现了扬州、苏州和上海几座城市的更迭迁移……

  融入新闻思维、历史思维的“在场”写作

  读品:有观点认为,与西方海洋文明相比,中华文明是内陆文明,认为走向海洋,中华文明是后来者。事实上,尽管中国古代农业文明一直占据优势地位,但海洋文化也对中华文化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助推作用。在你看来,中国海洋文明和西方海洋文明之间有何异同?

  金伟忻:中国拥有广袤的陆地资源,在古代那些帝王的眼中,无需为生存空间而忧患。秦始皇当年巡游东海“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连云港东西连岛),意为这里是秦国的“东大门”。所以中国人传统的海洋观,是将海洋作为门户去扼守,不同于西方将其作为对外扩张的起点。

  俯察古今,不同朝代的经济勃兴与朝廷兴衰,或多或少与其对长江和海洋的认知深度密切相关。秦始皇五次出巡中有四次巡行海滨,客观上唤醒了秦人的海洋意识。两汉之际,扬州沿海盐业规模不断扩张,加上外来人口的迁移集聚和交通便利,给城市发展带来了巨大动能。到了唐代,随着大运河的全线贯通,扬州确立了全国海、江、河交通枢纽的地位,一跃成为长三角最早最发达的港口型城市,就如同今天的上海,其经济地位超过了长安、洛阳和益州。明代中叶以后,苏州依托运河和长江,贸易日益繁盛,在江南区域经济地位快速上升,逐步成为长三角的经济文化中心,海外商船络绎不绝。不过,其时苏州的开放贸易基本由官府垄断。苏州城繁华富庶的背后,是闭关锁国的特殊背景。明清两朝的内敛保守,使得黄海沿线的发展囿于传统海洋经济和陆地思维的桎梏。

  追溯城市发展史,不难发现,长三角的经济兴盛最初是背靠黄海,逐步向内扩张的“内向型”辐射过程。直到近代,张謇兴商办学,创建新型海洋渔业,为传统的黄海文化注入了“渔权即海权”的现代海洋意识,以自己的开拓实践引导着黄海文化走进开放的新世纪。

  郑和说,“财富来自海上,危险亦来自海上。”这句话在今天依然没有过时。今天我们对海洋的认知早已超越了开放与封闭的争论,充分认识到海洋作为一种重要的战略资源,对于民族的生存和发展具有巨大的支撑作用。

  读品:《激荡江海五千年》出版后,获得了诸多名家的好评,丁帆直言其感受是“大气磅礴,汹涌澎湃”,王尧的评价是“以文字折叠江海,以空间凝固时间,纵横捭阖于天地之间”。新闻人的职业背景对你的散文写作有何影响?

  金伟忻:感谢他们对我这个创作新手的激励。不同的职业背景常常决定着散文创作的个性底色。近三十年的新闻实践,使我在题材选择、视角切入上,比较自觉地融入了新闻思维与历史思维,也就铸就了大历史大散文的叙事风貌。这种“大”,自然包含着题材选择的高度、观察视野的宽度和穿越时空的长度。我相信,作品唯有拥有大视野大格局,才会拥有大气象。把超越时空的大历史意识渗透在每一篇作品的结构布局中,是我在创作中努力追求的目标。我深知,这种创作实践并不能一蹴而就。它需要有扎实的历史学专科能力、跨学科的知识储备、生动的叙事方式和穿越时空的长波段洞察。这些都不是自己所长。但无论成败,我都将勇毅前行。

  金伟忻

  1958年3月生,江苏盐城人。历任新华日报社党委委员、中国江苏网总编辑、新华日报副总编辑、江苏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江苏省报纸副刊协会会长、江苏省文化记者协会理事长。

  现代快报+记者 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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