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白鹤,常仰首望天,想看看是否真有白鹤飞过。一连数日未见踪迹,方知此间原无真鹤。但日子久了,反倒慢慢觉出,白鹤其实是有鹤的,只是不飞于九天,不栖于林壑,而是住在传说脉络里,活在古镇血脉中。
这座素有“台州北大门”之称的古镇,得名于乘鹤升仙的白鹤大帝王乔。仙迹已远,鹤影却从未离开,早已化入每一段巷弄、每一片屋瓦,成了这方水土最美的魂。
而今,我要奔赴的射阳县,却是真有鹤的。故乡盐城的滩涂上,丹顶鹤如移动的珍珠,在芦苇荡中起落。童年时父亲带我看鹤,曾说:“鹤是通灵的,秋去春归,从不错过故乡。”谁知人亦如鹤,南栖七载,终要北归。
临行前整理旧物,偶然翻到初来时的笔记,纸页已泛黄,但墨迹却仍清晰:“今日份天台话学习——‘早上’叫‘窥星ku xing’,‘中午’叫‘日昼ni jiu’,‘下午’叫‘晏届yan ga’......”一页一页翻过,七年光阴仿佛在指尖静静流淌。恍惚间,仿佛回到七年前初至之时。犹记是个溽暑蒸人的季节,而今别去,又恰是蝉声渐收、新凉初起的秋日了。
我自幼生长于盐阜平原,看惯了地平线如裁纸般平整。初到天台时,夜夜觉得群山如墨兽环伺,压得人喘不过气。而今将别,反觉这些山峦亲切起来,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与怅惘。
七年间的琐碎,原说不尽。回溯在天台的第一站平桥镇,驻村调解邻里纠纷的情景犹在眼前;而后辗转白鹤,张罗青年联谊活动的热闹仍萦绕耳畔,更有无数个深夜独自伏案写稿。这些事当时只道是寻常,此刻忆起,竟如溪石般一粒粒沉在心底。异乡的饭食初时不惯,后来竟也渐渐品出饺饼筒的酥香、冬至圆的软糯,还有清明的青饺,平日的糊啦呔、麦饼,都成了记忆中难忘的滋味。
车行渐远,车窗外的天台山渐次远去,如青黛染成的波浪,缓缓没入天际。我知道,前路尚有新的溪流待涉,新的乡镇待熟,而身后这七载的山色溪声、人情世味,已然渗入骨血,成为平生的一部分了。
射阳滩涂的鹤自晴空振翼,天台白鹤的鹤从传说苏醒。它们将在云中相会。而我也将携两翼清风,继续奔赴人生的下一程。
山海迢迢,终有和鸣;人间岁月,鹤影长存。且向前行罢,带着浙东的烟雨,去迎黄海的潮声。(文/彭杨)
